溫柔的顛覆:小說《夜光》的陰性敘事

鄭子遴

一向認為陰性書寫給予文學一種獨特的魅力,不論是男作家還是女作家,其陰性書寫都帶有溫柔的顛覆性。愛蓮.西蘇在<曼圖莎之笑>中說:「書寫妳自己,你的身體必須被人聽到。」她談論的是女性要從傳統父權中掙脫開來的自主,又或者是擺脫陽物中心的性解放。這種陰性書寫在小說的領域裡得以發揚光大,踏入二十一世紀,父權主義日漸崩解,女性地位在世界各地不斷升高,然而在宗教的場域裡,父權仍是牢不可破的傳統,以基督教為例,上帝的雄性形象在教徒的心目中的地位仍屹立不搖;翻開聖經,依可讀到以男性為主軸的家譜。統計人數的數字都只限男性而已,女性的附庸角色仍可見一斑。如此,陰性書寫的文學似乎不容於宗教的場域中,但讀過美國女作家Francine Rivers的 ‘A Lineage of Grace’ 和台灣女作家程亦君的《夜光》,發現事實亦不盡然。

Francine Rivers未皈依基督前已是一名暢銷作家,在1986年信奉基督教後更致力從事創作富宗教色彩的作品。‘A Lineage of Grace’是一個小說系列,描寫耶穌家譜中的五位女性,女性能被選錄至猶太人的家譜中已是罕有的事,而這五位女性背後更有鮮為人知,甚至可說是不甚光彩的故事,當然,說這些故事「不甚光彩」,是以父權主義或陽物中心的角度而言,從陰性書寫的角度,就是一種顛覆。‘A Lineage of Grace’一共有五本小說,分別描寫耶穌家譜中的五位女性:他瑪、喇合、路德、拔示巴以及耶穌的母親馬利亞。基督徒對這五位女性的故事不會感到陌生,她們的遭遇在父權社會裡是羞於啟齒的:與丈夫的父親有染的、主動色誘男地主的、作妓女的、紅杏出牆的、未婚懷孕的。當細讀她們的經歷,就會發覺聖經記載了一幕又一幕的女性顛覆父權主義的戲碼。Francine用了五本小說敘述五位女性的故事,台灣作家程亦君則用交叉敘事的架構,把五個生命濃縮起來,舖陳在讀者面前。

程亦君是一位牧職人員,對聖經的熟悉情度毋庸置疑,難得她也是一位作家,而且敢於取裁跟耶穌有莫大關係的五位女性的故事,寫成一部中篇小說,對她而言是一次挑戰,對華文小說而言,也不可說不是一個貢獻,尤其是以女性的角度敘述在一個宗教場景中,活在父權主義下的女性故事,在華文世界確實不多見。 作者以馬利亞的經歷為主線,輕輕引出舊約四位女性的傳奇故事,運用忠於聖經的想像力(Biblical Imagination)來描畫細節。我認為細節是陰性書寫裡一個重要的元素,這不只刻畫事物的細節,更是行動上、心理上的細節,像描寫他瑪在淋浴時端詳自己衰殘的身體,拔示巴在年老時感嘆:「在女人生命中,緊緊包圍著我們的,都是那些愛,和那些寂寞的事。」或者描寫路德主動上了波阿斯的床,感受到他的體溫時獲得的安全感,都是敘事的細節,通過作者的想像力和敏感的筆觸,勾劃人物的複雜心理。

《夜光》作為以宗教題材為背景的陰性書寫,在華文小說世界裡是一種嘗試,無論在佈局和語言運用方面,都尚有不少的改善空間,然而小說總算能脫離一種傳教的氣息,讓故事自身進行一次感性的言說,就已經帶給人一點驚喜。T.S 艾略特說過:「纯粹因樂趣而閱讀的文學作品,對我們產生最深遠的影響。我們毫不費力閱讀的文學作品,最容易在不知不覺中影響着我們。」詩與小說本身就有這種魅力,讓人從興味盎然的作品中感受生命,何況宗教本身也充滿了對生命內涵的敘述,倘若有更多這類華文作品,也是華文文學的福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