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割時,先將稗子薅出來——讀《天地有正信》有感
鄭子遴
十八世紀是一個大轉變的時期,啟蒙運動的興起,認為理性發展的知識可以解決人類實存的問題;康德主張「敢於求知」(Sapere aude),相信普世原則及價值可以在理性的基礎上建立;伏爾泰的自然神端,主張宗教寬容,即個人有權選擇宗教,並不一定跟從國家認可的宗教;爭取人權、平等、自由等呼聲鵲起,但也是在這個時候,黑奴被引入到英國,自十七世紀最後一名農奴消失之後,販奴活動又伺機再次萌芽。聖公會、貴格會、浸信會、衛理會等紛紛主張廢奴,而當中的靈魂人物,卻並非主教或牧職人員,而是一個平信徒政治家,他的名字是威廉.威伯福斯(William Wilberforce)。
如果有看過電影《奇異恩典》,必定對威伯福斯不會陌生,他被基督教護教學大師葛尼斯(Os Gusinness)譽為「史上最偉大的改革家」,與他同時代的英國頂尖演說家威廉.小皮特(William Pitt the Younger)則稱讚其辭令無人能及。受他影響的人物繼有梭羅(Thoreau)、愛默生(Emerson)、約拿單.愛德華滋(Jonathan Edwards)等,美國獨立宣言的簽署人威廉.胡伯(William Hooper)甚至將兒子改名為威廉.威伯福斯.胡伯。這位政治家非賣弄口才之輩,而是身體力行,畢生致力主張廢奴,但他秉持的信念,卻不是理性主義或者宗教寬容,而是基督信仰。
《天地有正信》是威伯福斯在一七九三年開始撰寫的,當時他在廢奴法案中受到極大的挫折,身心俱疲,但他對信仰的堅持偏偏如火燒得旺盛,強調「我們應該把社會問題視為屬靈問題,而不只是政治議題。」(頁121)當我們正談論教會如何面對政治和社會議題時,三世紀前的這位下議院基督徒議員卻大膽地、義正詞嚴地說,一切問題都應歸根於信仰,這不啻是給覺得信仰正處於進退維谷的境地的我們一記棒喝。
威伯福斯寫這書,主要關注的是持守真信仰的和掛名的基督徒之間的鴻溝,本書副題——真基督教挑戰文化基督教——中的文化基督教指的就是只有文化層面意義的基督信仰,大概相當於近年被稱為「A貨信徒」,他們空有基督徒之名,卻「對所信仰的獨特教義內容有嚴重的誤解或認識不足,不明白人性的真實狀態、基督在十字架上所成就的工作,及聖經改變的大能。」(頁85)正是針對這種文化基督徒,威伯福斯撰寫此書的目的,就是要「指出這些自稱為基督徒的人,在信仰及行為方面的問題。」(頁LI)。
嚴格而言,這不是一本討論神學的書,雖然威伯福斯的論點是不折不扣的基於三一神論;這也不是一本護教學的書,儘管他在書中在多個地方論證基督教的本質和聖經要義;這更不是一本見證的書,雖然在行文之中,能看見他對信仰那份擇善固執的真性情。那麼這是一本怎樣的書呢?我認為這是一位屬靈先賢,在俗世洪流中,用行動驗證基督信仰的真實無偽的一份記錄,特別是給每一個信徒閱讀的,因為我們都身處在一個麥子與稗子齊長的年代,時候未到,要拔出敗壞的稗子,便會連麥子也一起拔掉,所以我們先要學會分辨甚麼是真基督徒,甚麼是掛名基督徒,才能在紛擾的世代裡,站穩陣腳,不致隨風擺柳,進一步才能指出那些掛名基督徒的問題,指出問題的目的並非為揭他們的瘡疤,而是出於基督的愛,正如威伯福斯說:「如果你所愛的人思想出錯、危害自身,你卻礙於別人的目光而袖手旁觀,我想你並不愛他,你根本一點也不關心他。」(頁L)。
威伯福斯直言基督教的衰敗,在於掛名的基督徒在人前徒守教義,人後的言行卻令基督蒙羞。「他們改變了真正信仰的本質。結果,基督教信仰被攙水稀釋了,由此再製造出他們所宣揚的品德。他們失去了信仰的精神。」(頁109)。這種現象源於人心的敗壞,亦即是自傲與自私。
威伯福斯在第五章直截了當指出人驕傲的問題。「要求按照自己心目中的看法受人對待,也導致用不符實際的評價看待物質財富和屬世尊榮的價值。」(頁97-98)那些自傲的人普遍以追求自己的平安和名利為首要目的,尤其是當權者、領袖,以及所謂的上流人士。威氏斷言,這些人「可以用慷慨的精神展現出偉大的心胸,卻因為自私而只帶來死亡。」(頁115)當然貧窮和生活在社會低層人士同樣也會自傲,然而位高權重的人更容易以驕傲轄制人,以偽裝的善心攫取世人的稱羨,因此威氏勸告那些在上位者「必須樹立榜樣……全力投入改善道德和靈性的工作。更重要的是,必須專心努力,把這些價值教導給下一代。」(頁122)威氏這種看似老掉牙式的勸告,放在現今社會,卻成為暮鼓晨鐘。
掛名基督徒因著私心,會衍生兩種行為:一、曲解思想。威氏說:「在每個世代、每個行業裡,心術不正的人為了達到目的,都會曲解他們想曲解的東西。我們怎麼能希望教會內的人士就不會同樣犯錯呢?」(頁23)在信徒群體,最容易曲解的思想莫過於聖經。掛名基督徒實際上不喜歡思考聖經真理,他們喜愛斷章取義,以法利賽人的方式來轄制別人,自創一套符合自己生活方式的行為標準,按威氏的說法,是一個思考架構把信仰限制在內,不斷壓縮真正的信仰,遷就自己的欲望。他們往往都有共通點,就是不會在小事上忠心。例如為了保存自己的權位而撒謊,或者運用語言偽術,瞞上欺下;因著自身利益而忽略微小的錯誤,任由問題擴大亦置之不理,就如莎士比亞在《哈姆雷特》中的一句對白:「他們只是略看並掩蓋潰爛之處,而裡面卻有惡臭的腐敗埋藏著,造成未見的感染。」
二、假謙卑。威氏這樣形容:「他們會刻意表現出自己是非常可憐的基督徒,偽裝出謙卑的樣子,卻引以為榮,藉此希望別人反而稱讚他們的謙卑。」(頁143)這就好比馬太福音6:5所說的那些「那假冒為善的人,愛站在會堂裡和十字路口上禱告,故意叫人看見。」他們的行為看似屬靈,實則沒丁點信仰的內涵,所以無法真正叫人從他們身上看見神的榮耀。他們會在想討好的人面前裝輭弱,博取同情,私下對有需要的人冷漠無情;站在自己創製出來的道德高地對弱者頤指氣使,向強權則自動走到下坡去仰首奉承。如果你的教會和機構也存在這樣的基督徒,你會不會願意學像威伯福斯所言,「指出這些自稱為基督徒的人,在信仰及行為方面的問題」?
在這個年頭重讀威伯福斯這本書,是因為我們身處在比十八世紀還要複雜的年代,美國學者亨廷頓 (Samuel P. Huntington) 曾經指出冷戰結束後人類社會將出現最大的問題是文明衝突的問題。有衝突即代表有接觸,有接觸即代表需要對話。在對話之中,我們究竟是只為了各自表述,卻對真偽毫無分辨能力?威克里夫說過:「一個活在恩典中的乞丐,比一位活在罪中的教宗或皇帝更有資格作神的管家。」在末世的田地裡,我們或許最需要學會分辨麥子與稗子,共同檢視自己的內心,會為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而偽裝感恩,還是真誠認罪呢?要謹記,最終神是會把稗子捆起來扔在火裡燒的。
著名寓言小說作家保羅.科爾賀(Paulo Coelho)曾寫了一個小故事,或者可以成為威伯福斯這本《天地有正信》的最佳腳註。這故事講述一位國王到一座監獄視察,聽取犯人的自辯。犯人都宣稱自己是清白的,只有一位年輕人沒有申冤,反而告訴國王:「我有罪。我在一次打架時打傷了我的哥哥,所以我是罪有應得。在這裡我可以反思自己犯下的罪行。」國王最後決定把這個犯人趕出監獄,原因是:若把他留下,只能讓這裡所有清白的人都變得罪行纍纍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