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保羅的牧養對牧者的提醒

從保羅的牧養對牧者的提醒* 

孫偉光牧師 

杜平根大學神學博士 

講道兼顧信仰與生活 

我反對「純粹講真理」，因為這樣的牧者往往嚴厲有餘，親和力不足。他們每篇道都講真理因信稱義、三位一體、基督的神人二性論、末世論、教會論、摩門教、耶和華見證人、基督教科學派、東方閃電、瑜伽、新紀元、文鮮明、天主教、新派神學……可謂數之不盡。當然，這些都值得講，但我認為，如果那些假道理還未影響會友，不必每樣都詳細研究和講解，否則會友聽多了，雖然一時覺得有道理，但過後就會忘記。 

新約聖經提到一些假先知和假道理，都是因為教會受到威脅才提到。在保羅的時代，古希臘哲學，如蘇格拉底、柏拉圖、亞里士多德等哲學家的思想，深深影響著當代的知識分子，可是保羅沒有詳細討論他們的思想。保羅書信通常都是先討論教義，然後處理實際的生活行為，因此我認為，牧者必須在信仰和生活行為兩方面取得平衡。教會若單單注重信仰，往往就會把信徒變成作風僵硬、人際關係糟糕的人，連家人都敬而遠之。 

恩典在前，真理在後 

理論上，一切都包括在「真理」中，連生活行為也如此，但奇怪的是，約翰福音說耶穌「充充滿滿地有恩典有真理」（約1:14），而且「恩典」在前，「真理」在後。舊約聖經相應的同義詞是「慈愛和誠實」（例如：詩40:10，85:10；箴3:3）；新約聖經偏偏把「恩典」和「真理」當作兩個概念來看。耶穌的作風，也的確反映了祂的生命【或可改為：耶穌的言行，確實反映祂這兩個生命素質】。對那犯姦淫的婦人，耶穌先有恩典，不定她的罪，然後有真理，叫她從此不要再犯罪（約8:11）。同樣，保羅來到雅典時，看見滿城都是偶像，雖然心裡著急，但沒有把那些偶像砸爛，也沒有在講道中責罵聽眾拜偶像，或說「偶像害死人」一類的話，反而說他們「凡事很敬畏鬼神」，並「未識之神」作為切入點來向他們傳福音（徒17:22~23）。 

勿把次要的當作真理 

牧者若只重視「真理」，往往就把會友培養成好戰的鬥士，動不動說別人不合真理，並喜歡摳字眼兒，即聖經所說的「為言語爭辯」（提後2:14）。這些人反對別人說「聖餐」，一定要說「擘餅」；反對說「基督教」，一定要說「基督信仰」；甚至反對說「牧師」，一定要說「長老」。他們為「真理」戰鬥，但不知不覺成為了律法主義者，反而違反真理，因為他們把一些次要的東西無限上綱，提升到真理的層次，然後狠狠地提出批評。有人認為，基督既是君王，崇拜就必須規定男人要打領帶，女人只可穿裙子，不能穿褲子，而且無論男女都不可穿運動鞋。又有人認為，聖經教導不可拜偶像，而十字架也是偶像，所以要禁止教會掛十字架。有人則說，耶穌不是在12月25日出生，所以教會不應慶祝聖誕節（也有人說一定要慶祝）。有人以禁止肉體情慾為理由，規定男女在聚會中必須分開坐。凡此種種，都是把次要的東西高舉到真理的層次，把基督徒變成沒有自由的一群。 

最糟糕的是，這些規矩無法真正持守，往往只帶來虛偽。我知道某一間神學院規定，神學生上課時必須規規矩矩，而且女生不准化妝，但一到假期，很多女生就偷偷化妝了，甚至打扮得很時髦；又有一家教會禁止信徒到電影院看電影，因為這是受撒但控制的，也禁止信徒聽流行歌曲，因為這些是來自撒但的，但其實家家都有電視機（當年還沒有電腦），有時也會播放電影！很多弟兄姊妹為了避嫌，明明看了電視新聞，卻說：「今天我從收音機的新聞報告聽見……」假如父母是這樣的「真理鬥士」，很容易導致兒女反叛，甚至不信。我曾遇見不少這樣的家庭，父母表面上是「真理的鬥士」，但在家中的行為卻毫無說服力。兒女小小的眼睛，看得很清楚；小小的耳朵，聽得很清楚，所以當他們長大了，就會反叛。這時候，這些父母又會把一切歸咎於撒但的攻擊。 

講真理，就要講真話 

那些只重視「真理」的牧者，還有一個大問題，就是把真理看得太狹窄。「真理」的希臘文是 ἀλήθεια，即英文的 truth。在歐洲的語言中，truth 不但指真理，也指真話、真相和實情。中文聖經也按上下文把 ἀλήθεια 譯作「真話」（如羅9:1）、「實情」（可5:33）和「誠實」（約4:23）。 

我發現這些牧者，很多都只講教義的真理，卻不講真話。對於他們自己的家庭生活、經濟收入和支出、空閒時間的運用等，從不直接交代；就算別人問起，都只會含糊其詞，用一些屬靈的字眼來掩飾，例如「神的恩典夠我用」、「為主受苦也甘心」等；他們甚至不透露自己對某些事情的看法，必要時還會撒謊。其實，不講真話，就是不講真理；同樣，不講真相、製造假象，也是不講真理。這些牧者的教會情況呈現一種規律：可能一時很興旺，但過了幾年，通常就會觸發嚴重的分歧和分裂，因為牧者掩蓋一些真相（包括他自己的本相），當被人發現時，他的名聲就破產了。過分強調真理的牧者，往往不能接受別人給他的真誠反饋（feedback），因為別人的反饋往往指出我們的本相和盲點。不接受意見，就是不接受有關自己的真理。 

一個經常發生在這種「真理派」教會的現象就是分裂。他們的牧者擅長講教義的真理，又不容許其他看法（例如：創世記第一章的「日」是否指24小時），但終有一天，教會中必定出現一個同樣聰明又堅持真理的人，提出另一種看法，結果兩人互相指責對方不講真理，教會就分裂了。這些牧者通常都高高在上，不善於交朋友，在教會也沒有真正的朋友，因為不真誠的人無法有真正的朋友。 

爭戰不用屬血氣的兵器 

因此，我主張講真理，也一定要講真話，並且一定要有恩典，更要恩典在，真理在後。有人說，因為基督徒活在屬靈爭戰中，所以一定要爭戰。我同意，但細讀以弗所書六章10至-20節，就不難發現，正因為這是屬靈的爭戰，不是屬血氣的（弗6:12），所以我們所用的兵器不是屬血氣的（林後10:3~4）：不是無禮的罵戰、傲慢的挑戰、英雄式的征戰，而是藉著「基督的溫柔、和平」來勸人（10:1）。在另一處，保羅如此描述他的爭戰方式： 

反倒在各樣的事上表明自己是神的用人，就如在許多的忍耐、患難、窮乏、困苦、鞭打、監禁、擾亂、勤勞、警醒、不食、廉潔、知識、恆忍、恩慈、聖靈的感化、無偽的愛心、真實的道理、神的大能；仁義的兵器在左在右（林後6:4~7） 

為真理而戰，也與自己爭戰 

提到屬靈爭戰，一些「真理派」的牧者往往只為真理而戰，卻從不與自己爭戰。然而，保羅「我是攻克己身，叫身服我」（林前9:27）；箴言也說：「不輕易發怒的，勝過勇士；治服己心的，強如取城。」（箴16:32）這些牧者往往說話毫不客氣、沒有禮貌，在不適當場合說多餘的話，或令人反感的話，因為他們自以為是真理的鬥士。 

有一次，我主持婚禮，最後上台祝福的牧者竟然說：「在未祝福之前，我有幾句話要說。剛才孫牧師說……」，然後「補充」他認為我剛才講道中的不足之處。在當晚的婚宴，一對新人走到我們的桌前敬酒，那位牧者又請大家等一會，然後說：「剛才新郎說希望兩人婚後能夠同心。怎樣才能同心呢？腓立比書第二章說這樣這樣。」這位牧者一向喜歡批判錯誤的道理，但這種在婚禮中的無禮行徑，不但令人尷尬，也令主人家十分反感。 

片面講真理、混身戰鬥味的牧者，很少講愛。雖然他們也講哥林多前章第十三章，但往往強調「只喜歡真理」一句，其餘的就輕描淡寫，於是又回到他們的戰鬥格局中。一個有趣的現象是：他們的教會往往懂得面對逆境，例如受逼迫，因為這時候有明顯的敵人；但他們不懂面對順境，因為這時候沒有明顯的敵人，於是在朋友中間找敵人。 

明白對真理的理解是相對的 

一位好鬥的牧者如果又聰明又有口才，往往就不顧教會歷史上的偉大人物。無論是奧古斯丁、馬丁路德或其他神學家，都一概不理，不讀他們的著作、不提他們的貢獻，因為他自稱從聖經直接得著亮光，不用理會其他人怎麼說。他們不知不覺間就把自己當作真理的化身。他們認為真理是絕對的（這點我同意），卻忘記人對真理的理解是相對的，需要別人的補充和糾正。這其實反映他們的驕傲。這些牧者會訓練出一批同樣好鬥、口才和知識卻都不足的信徒；；他們蒙這位大領袖封為「守望者」，在各教會守望，隨時批評其他教會不講真理，結果惹人反感。終有一天，這位大領袖被揭發有不道德的行為，多半與名（權）、利、色有關，這時跟隨者就會離他而去，他建立的教會，也會承認以前偏向極端，就開始走一條較合理的路線。 

真與美的結合 

還想指出「真理派」牧者的另一個問題，就是無法把真理與美融合。他們的面貌和作風，與恐怖分子差不多，毫無美感。我們都承認神是真神，祂的道是真道，耶穌也宣稱自己是真理，但研究聖經的人都知道，聖經不少部分是用詩歌體寫成的，例如詩篇、箴言、約伯記等。為甚麼？很簡單，因為神是又真又善的神。聖經作者要表達這種真與善，就一定要選用最好的文字（甚至詩歌）來表達，這樣美就出現了。雖然新約聖經基本上不是用詩歌體寫成的，但到了某個層次，就自然行文如詩。以保羅為例，「患難生忍耐，忍耐生老練，老練生盼望；盼望不至於羞恥」（羅5:3-~5），就像詩句一樣。更著名的是哥林多前書第十三章的「愛篇」，還給人配成歌曲頌唱。還有腓立比書第二章，論到耶穌如何「虛己」成為人，一直降卑直到釘身十字架，然後被升為至高，使一切有生命的「無不屈膝，無不口稱『耶穌基督為主』」，也是一氣呵成，行文如詩。這些都是美的表達。至於馬太福音第五章的「八福」，約翰福音第一章的「太初有道」篇，和希伯來書第十一章的「信心見證人」篇，同樣是極美的詩句，其餘就不必再一一舉例了。 

與真和善兩者相比，聖經較少談及美，但不是沒有。聖經沒有主張我們要刻意追求美，或努力追求美，因為脫離了真和善，片面的美只會被扭曲，最終變成醜陋。其實，當我們刻意追求真和善，美就自然來到。 

由於「真理派」牧者的爭戰兵器是屬血氣的，即是謾罵、詆毀、兇惡，自然沒有美感可言。如果他們用屬靈的兵器，那麼爭戰起來就有美感了。這樣的爭戰就成為「美好的仗」（提前6:11~12；提後4:7）。保羅在腓立比書要我們思念的，除了「真實的」（即真理），也包括「可愛的」和「有美名的」（腓4:8）。如果我們思想這些，自然就能夠把真和美結合起來。相反，若只思想真理，就沒有美感可言了。 

*題目為編者所加。  

本文摘錄自播道會文字部2022年出版的《牧者風範——跟保羅學牧養》，是資深牧者孫偉光牧師多年研究保羅的心得。使徒保羅除了是我們宣教的榜樣，更具備牧者的優良素質。本書闡述保羅如何以牧者的心腸牧養他情之所繫的教會和信徒，結合作者多年的牧養經驗，讓你在牧養過程中面對迷惘時能找到可供學習的方向。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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